十八年後的終極告白（十六）

我在東華三院幼兒園的記憶多一點，有好的，也有一些不好的記憶。

我先從不好的記憶開始吧。放心，我沒有被人性侵或者虐待，也沒有人際關係方面的問題。稍安勿躁，我會慢慢地闡述一下我的一些慘痛經歷。

在幼兒園最後那一年，我從學校放學準備過馬路經過聖佛蘭士街回去星街的家。誰知道，我在幼兒園對面，皇后大道東靠星街那邊的行人道目擊到一宗交通意外。那是一個女人被車撞傷了，她躺在路上，絲襪也破了，流了很多血。當時的我第一次覺得跟死亡很近，不知道為什麼我認為被車撞的那個女人是我媽媽，然而，我媽媽卻在我旁邊握着我的手。那個女人梳馬尾，是一個典型的 OL，一身中環上班服，跟我媽媽的外型不甚相似。但是，由於那宗交通意外離我太近，而且我是直接看到她的創傷，當時的我受到了一陣生命的震撼：原來人很脆弱，而且死亡真的可以很容易就發生，而當時的我只有四歲，就已經被死亡震撼到久久發不出聲。

我的爸爸也在旁邊，他們拉着我的手，然後就快速地帶我回家。當時的我一直問爸爸那是不是媽媽躺在地上，但其實，我媽媽一直在我旁邊。後來，我在讀法律的課程中發現這種目擊交通事故的創傷後壓力後遺症，如果受害者是家屬的話，可以索取精神損失賠償。但是，可幸的是，我媽媽還健在。只不過，自此以後，我就變得很悲觀。也可能是因為是奶奶帶大的，所以我沒有其他小孩的童真和爛漫，我總是往事情的不好方面想，因為我奶奶很喜歡唉聲嘆氣，又整天說自己很苦，她很喜歡說那一句：「鬼叫我窮啊，頂硬上！」。她總是很唏噓地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是一個超級美女。但明明，我眼前的那個她臉上盡是皺紋，而且頭髮稀薄，跟美女沒有一分錢關係。我悟出來一個道理，就是外表再怎麼吸引，始終敵不過歲月的摧殘，所以，我從小就不是一個「愛靚唔愛命」的女生。當然，適當時候，還是會化一下妝，穿得好看一點，但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像大懶堂的那首歌那樣子，無所事事等運到，最好就是沒有壓力平平淡淡地過日辰。我沒有什麼很遠大的理想，我只是跟媽媽說過，我想大了以後找一份白領工作，像爸爸那樣子一個月賺三萬多（在他創業前，他的工資是三萬多港幣一個月，而我在雷曼的入職薪金也是三萬多）。但，等我真的賺了三萬多，甚至五萬多六萬的時候，我的心態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沒有工作經驗的小孩了，我覺得這六萬元的月薪代價太大，我根本不想這樣子過下去。

我想，幼兒園時候的陰影一直縈繞着我，我到現在仍然是很害怕自己開車，我甚至到了中學三四年級還是很懼怕自己一個過馬路。即便我在三十多歲的時候考到了車牌，我根本不敢坐自己開的車，一方面是對自己的技術存疑，一方面就是因為曾經目睹過交通意外現場的經過，我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像呼吸一般運作一輛私家車，我在開車的時候感覺很難受，雖然沒有到窒息那種程度，但是渾身不自在，也有點精神衰弱。

還有另外一件事，我要懺悔的，就是我小時候有虐待動物的傾向。在幼兒園的時候，我養了一隻兔子，我把它喂到癡肥，體積是一隻小狼狗這麼大。它最後肥到動都都不了，我把它最後放生了，就在星街後面那個小山，皇朝閣和星輝苑之間的那片小山。

我爸爸知道我喜歡動物，買了一隻小鸚鵡給我。我很開心，但家裡沒有籠子，怎麼辦？然後，我爸爸給它的腳綁一根繩，再剪掉它翅膀的羽毛，這樣子就不怕它飛走了。它腳上那根繩綁在一根棍子上，就放在書櫃裡。我很記得，有一天，爸爸媽媽都上班了，那是星期六，不用去幼兒園上學。在他們下班之前，我放了那隻鸚鵡出來透透氣，因為它飛不動，只可以蹦來蹦去，我看它走得那麼快，就追在它後面，誰知道它突然停了一下，我一腳就踩死了那隻鸚鵡，它變成了一塊餅。這樁意外發生了十五分鐘以後，我爸媽就從公司回家了，我跟我爸媽說我踩死了鸚鵡。我爸媽都沒有責怪我，也沒有說什麼，把它扔進了垃圾桶就算了。但是，我卻久久不能原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