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五）

但這都不是最讓人覺得驚恐的事。

你知道最恐怖的是什麼嗎？

是地鐵的天花。

紐約的地鐵是通窿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紐約地鐵的天花是通窿的，可能是為了透氣的原因。但是那跟我小時候看忍者龜卡通片那樣子是完全一樣的。從馬路上面看，就是水渠蓋；從地鐵下面往上看，就是通窿的天花。我們完全可以像忍者龜那樣子把那些水渠蓋（水渠蓋是通窿透氣的）搬開，就可以像忍者龜那樣子爬出去，從地鐵往上爬其實就是紐約的大馬路。

你可能會想，像忍者龜那樣子又有什麼大不了？是我大驚小怪了吧？

不是的，我現在回想那情景還是會有不安情緒的。其實，我在紐約的時候，為了適應環境把這些恐懼嚥了下去，我沒有經歷什麼文化衝擊，直接就融入了大學的生活。可能因為校園生活還是蠻讓人覺得感恩和回味的，所以就沒有把這些恐懼當作一回事。

但是，我回到了香港卻是有逆文化衝擊感，尤其是香港的地鐵是那麼的乾淨和先進。我回到香港以後，有點創傷後壓力後遺症，因為我的環境轉變了，我的周圍四周變化了，但是我的思維、模式、文化和內在動力還來不及轉換過來。過了好些年以後，等我重新適應了香港以後，其實，我又不那麼嚮往美國的生活環境裡，我覺得在香港的猶太人公司工作，比如說律師樓和投資銀行，那是一個不錯的折衷方法，我既可以享受到香港的便利、方便和家的感覺，但是又不浪費我的美國學位，畢竟我還是頗為接受美國那一套工作模式的，歐洲、英國、大陸、本地的公司文化未必適合我。當然，美國的工資要高很多，但那不是唯一的原因，美國的工資高但是也伴隨着不穩定性，本地公司比較不喜歡裁員，美國公司沒有什麼人情味，商業味道比較濃厚，但是高工資的工作也是長工時，往往你需要幫公司賺三十萬才可以穩賺月薪十萬，萬一不達標了，公司可以隨時讓你走。這樣子的文化其實不是人人都喜歡的，但是我覺得這種不安全感比中環很多那種性交換長俸的儷人必勝法來得更適合我。

說回忍者龜那水渠蓋吧。夏天不下雨的時候，其實無所謂。它就是一個水渠蓋，沒有什麼嚇人的地方的。

但是，夏天下雨的話，其實雨水是可以滴落到地鐵內的。

如果是冬天的話，那更麻煩。

下雪還好，但是如果那雪融化了，那黑漆漆的雪水混着馬路的污水、鹽、化不透的雪其實會形成一些濃濃的積水一滴一滴滴答落到地鐵裡面的地面，所以冬天的地鐵，雖然是在室內，還是到處都是骯髒和黑烏烏的。如果很不幸運的話，那些積水是可以滴到乘客的頭上的。

我覺得這一切都非常的讓人覺得不安。

但是，那時候的我沒有想太多，我要去紐約下城的話，我還是會坐地鐵的。

那時候的我想，既然紐約人人都是這樣子上班上學的，我也應該可以的。再說，要買什麼雜誌、報紙、口香糖、薯片的話，我還得去紐約地鐵站裡的書報攤。更重要的是，我喜歡去紐約的下城逛街。我喜歡第五大道，我喜歡蒂芬妮總店，我喜歡哥倫布圓環旁邊的商場，我喜歡蘇豪，我喜歡韓國城，我喜歡時代廣場，我喜歡梅西百貨，我喜歡唐人街。對，尤其是唐人街，我特別喜歡在週末的時候去唐人街買中國食品，像是麵包啊、蛋撻啊，還有美金十多元的壹週刊、東周刊，我還去唐人街剪頭髮，我也去唐人街買唱片和電影影碟。我去唐人街買草莓、水果、薯片、維他奶、雞蛋仔、檸檬茶，我喜歡去大旺吃燒味飯，我喜歡去 dim sum gogo 吃點心。

我覺得那是因為我潛意識受了《秋天的童話》的影響。那部電影應該是我上小學之前上映的，我至今還是忘不了那裡面的情節。我喜歡那故事，因為我覺得很寫實。我經常在想，如果我是鍾楚紅的話，我會選擇陳百強還是周潤發呢？我不知道，因為我肯定不會喜歡陳百強，但是也不知道會不會喜歡佬味那麼重的周潤發。周潤發那種形象有點極端啊，我覺得取一個象徵意義即可，他代表了當地某一類社群的地頭蟲。其實，真實的唐人街沒有像電影描繪的那樣誇張，可能也是由於時代的變遷和進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