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的終極告白（二十五）

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時候了。

我如願地被嘉諾撒聖方濟各小學錄取了，在幼兒園畢業典禮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有四位幼兒園同學陪我一起入學，所以無驚無喜地就這樣子毫無任何心情的起伏就迎接了小學的開學典禮。

為什麼無驚無喜呢？因為我是在贊育醫院出生的，出生以後，就住在星街，而嘉諾撒聖方濟各小學就在我家旁邊。我的鄰居大部分都在灣仔就學，我的小學同學和幼兒園同學還有中學同學大部分都是我的鄰居，所以，我覺得我也很順理成章地在灣仔升學，我知道只要我普普通通地考到中上左右的成績，我就可以繼續留在灣仔，不用跨區上學。

我的爸爸在一家名叫 Alcatel 的公司上班，就在六國中心。我的媽媽在華潤的石油部工作，我的父母都在灣仔上班，而我從幼兒園開始就在家附近的學校上學。所以，小時候的我認為我這一輩子都會在灣仔生活，我認為在灣仔的生活沒有什麼不好，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繼續這樣子過下去。我並沒有太多想出人頭地的決心和能耐，雖然小時候奶奶經常奉勸我做專業人士，但其實我身邊的同學幾乎都是普通的公務員或者像楊詠琪那樣是麵包舖老闆的女兒，所以，我覺得我不需要很優秀還是可以維持現在的生活。

但當然，等我大了以後，我的價值觀也改變了，雖然我考到了會考八優，還拿到哥倫比亞大學的獎學金，但迎來的職場生活卻是地獄式的疲勞轟炸。很多人不明白我為什麼讀書那麼用功，出來工作了以後卻懶得像一坨屎。真的，我自己也沒有設想過原來職場生活可以這麽累人，我在嘉諾撒聖方濟各讀書的時候，還蠻輕鬆的，最累的時候應該是高中考會考那兩年吧，我覺得那已經是我的極限了，但是我也從來沒有為讀書熬過夜，最多只是在 study leave 那兩個月從早上十一點溫書溫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心裡面是希望能好好熬過去這種非人的生活，然後出來可以做一個白領，起碼不用像藍領那樣子身水身汗靠體力勞動過日子。但是，白領的生活卻是另一種血汗工廠，這是我以前沒有預料到的。

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反智，在領薪水的日子裡，應該拼命幹，這才符合經濟原則和資本主義社會運作的規條。但，我說實話吧，我用功讀書是為了以後工作不用那麼辛苦，最好是一份薪高糧準的辦公室工作，假期、公眾假期、打風落雨不用上班，就平常地過着朝九晚五準時下班的工作，其實就這樣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但是，等我出來職場以後，卻發現連這種那麼普通的願望都好像登天那麼難實現。現實就是，你越優秀，你的工作越難頂，準時上下班？簡直是天方夜譚，在香港，你只要拿到比別人多的薪水，不管你是會計師、建築師、醫生還是律師，你就要無條件地加班，還要應付客戶們無理的請求。如果客戶在凌晨三點發了個短訊或者郵件詢問業務，那麼你就應當和別的行家鬥快回覆，即便那根本不是公務時間，哪怕是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深夜凌晨也如是。

我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的九月份，每天都有同學扭計不想上學。她們都喜歡在門口拖着父母的手不放，然後哭着說要回家。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媽媽說，我從小就很少哭泣，我不喜歡大哭大鬧，所以女人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情節是幾乎不會在我身上發生的。我媽媽還說，從小到大，我就沒有求過父母給我買什麼玩具，其他小孩子哭着鬧要爸爸媽媽買禮物的這種情況，幾乎沒有在我身上發生過。我媽媽說，我從小就是一個沒有什麼情緒和有點冷血的人，對此，我也不置可否。我覺得這是我的性格，我接受了，也認為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我媽媽還說，我出生的時候，幾乎不怎麼哭，很多護士以為我是啞巴，不然就是個怪胎。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情況為什麼會這樣，我只知道，我媽媽說我小時候不喜歡出聲，比別人遲開口講話，但第一句說出來的話就已經不是爸爸媽媽而是駱駝。我聽着聽着，覺得這真的很不可思議呀，我覺得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蠻普通的小孩。就連嘉諾撒聖方濟各的修女校長們都每天囑咐所有學生，千萬千萬不要做一個「標奇立異」的人。我們要在仁愛中行謙遜，在謙遜中行仁愛；沒錯，這就是我們嘉諾撒仁愛女修會的校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