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九十七）

我找來找去，根本找不到那個他口中所說的官方票房數據，眼看一天就快要過去了，我一個電影票房都沒有找出來，心裡很不是味兒。然後，我就辭職了。我說我不做了，這份工作我擔當不了，我沒有這個能耐賺這個最低時薪的高級金融分析員工作。做了一整個暑假，我都沒有找到適合我的崗位，公司裡沒有亞裔的長期工，更沒有亞裔的女性擔任這種披星戴月的工作，我覺得我並不適合留在紐約，原因是我沒有美國籍，正常的工作輪不到我做，而給外地人專設的難頂崗位我又做不了，我跟整個美國的制度硬拼不了，只好認輸。

我的老闆和同事問我是不是一時氣話，他們讓我回去再考慮一下，然後週末以後，下週一再給他們回覆。他們希望我可以繼續上班。

就這樣，我就回去了水街的宿舍。我在宿舍裡面一盞燈都沒有，身邊又沒有哥倫比亞大學同學的陪伴，心裡面覺得很委屈。我從來沒有感到過如此挫敗，真的，從小到大，我都很少經歷過徹底的失敗，我默書最低分都不會低過七十分，我一生總是很唯唯諾諾地做人，什麼事我都是循規蹈矩的，我根本不能想像我會做出辭職的這個決定。

但有一件事我是很確定的，那就是我還是很想留在紐約，我不想回香港，我想留在 Eddie 身邊。雖然我覺得我盡力了，但仍然好像事與願違。我好不容易衝出了亞洲，我不想就這樣回去，我不想回去香港嫁個什麼雙性戀濫交華仁仔，送他去聖保羅男女讀小學，然後請兩個工人，住何文田六百呎的公寓，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生活是好像 Sylvia 那般住在新澤西州獨立屋，然後讀個 Rutgers 的碩士，嫁給一個什麼美籍越南人或者韓國人，週末開車到紐約曼克頓唐人街吃點心和到蘇豪逛街。

我不想就這樣認命，我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可以衝出香港拿到獎學金去了美國，我很不容易才可以擺脫香港的圈子和香港的一切荒謬，我不想就此放棄：我想嫁給 Eddie 然後以後都不回來亞洲，甚至連廣東話都不想再講了。我真的捨不得我在紐約這三四年以來所建立起的人脈、紐約地理知識，還有所有關於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切回憶，我不想就這樣和它們說再見，我還想留在紐約，哪怕我嫁給一個普通人，就這樣普普通通地在紐約做一個移民，我也不想回到香港的金字塔頂繼續像行屍走肉般苟且偷生下去。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這麼大的動力留在紐約，在很多外人看來，那是不符合邏輯的，尤其是我在香港的生活好像比紐約要舒適和優越。這名為名利的包袱不只我有，Sylvia 比我更有錢，她還是 M88 的業主呢，她回去香港以後好像比我更抑鬱。

於是，我聯絡了摩根大通的學長 Jimmy Mark。他比我大一年，他在摩根大通做銷售員，摩根大通那邊曾經給過我一個 offer，他們的制度是暑期工在十個禮拜中輪流在不同的部門實習，看最後誰有意願招聘就去哪個部門。我覺得我應該試試摩根大通看他們請不請銷售員。Jimmy 和我出來吃飯，我一直想問他那邊請不請人，於是就建議我們去附近的一間喝東西的地方談就業問題。誰知道，他跟我聊着聊着，就親了我。而且，還是法式接吻啊。我覺得當時的心理狀態太脆弱，我是有求於他的，我覺得再這麽聊下去就會背叛了 Eddie。我留在美國主要是為了愛情，我是不會為了留在美國而背叛我的愛人的，因為這是本末倒置的。

當然，我很快就推搪說我有事馬上一個人回去宿舍。我和 Jimmy 沒有做出出軌的事情，我們只有接吻而已。但是我覺得這樣子的我一個人在外地，銀行又沒有錢，宿舍又快把我踢出去，這樣子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我覺得還是回香港吧，既然我已經盡力了，我也沒有後悔的擔憂。到了今天，我還是經常做夢夢見我回到第三年的暑假，如果當時我沒有選擇摩根士丹利，而是去摩根大通，不知道我的人生會不會有什麼改變呢？但是，沒有如果這種後悔藥的，宇宙沒有什麼平行時空，我當時做了我的選擇就只好認命，我只好帶着疲憊的身軀，狼狼狽狽地收拾我的行裝離開紐約，回去我的故鄉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