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的終極告白（十二）

我應該有暴力傾向，而且這是先天的。

我媽媽說還沒上幼兒園，我就把電視砸爛了。我隱約記得，我曾經把電視從電視櫃扔到地上，當時才三歲不到。之後，我媽媽意識到我有一些與其他小孩子不一樣的天性，所以一直請了很多個家庭助理或者菲傭來「睇實」我，省得我做出一些反常而且傷害到別人的事。

我印象中有一個菲傭姐姐照顧過我，她叫 Lolitta，是黄霑之前的工人姐姐。後來又有一個額頭上有一顆大痣的鐘點姐姐，她的味道我到現在還記得，是有點汗味。姐姐們很喜歡一邊開着電視，一邊照顧我。所以，我在幼兒園時期的時候看了很多香港的本地節目，包括陳百強的《秋天的童話》、許冠傑許冠文系列的《半斤八兩》、梅艷芳《壞女孩》和陳慧嫻的《千千闕歌》等。我最喜歡的明星是陳慧嫻。我在幼兒園的時候已經打聽到她來自灣仔，就是我母校隔壁的瑪利曼，而且和林憶蓮是同班同學。但這都不是我喜歡她的原因，我喜歡她唱腔音色厚，還有唱詞字正腔圓。

我算是一個強勢的女人，尤其是比起香港大部分的女人，而且我會打人。男人也欺負不了我，如果動手動腳，我一定反擊。但是，母校裡的同學都比我暴力，所以我還真是進對了學校。畢竟李小龍也是在嘉諾撒聖瑪利受過很多年教育才轉去喇沙的，嘉諾撒修院出來的女孩子真是孔武有力。

我在中學一年級的時候被推選成為班長。班裡面有一位外來生，她叫 Flora。她短頭髮，戴眼鏡，一點都不好看。讀中一的時候，就已經十七歲了。後來，她也沒有讀中二，輟學以後成為未婚媽媽。我和她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老師安排我們坐在一起。她因為成績差品行差所以不受老師喜愛，也很喜歡跟老師頂嘴，連累我也被家政老師針對；她很喜歡有事沒事就在班房裡砸東西，扔桌子扔凳子，有老師在旁邊也如此。

其實，我和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是空降來到母校的，是教育局硬塞給母校的重讀生。我也是靠一些旁門左道才好不容易進得了嘉諾撒聖方濟各。我媽媽把一到五十個志願的首四十九項都填了嘉諾撒聖方濟各，我才可以如願攪珠派位派進去。我知道自己資質一般，最重要的是，我和 Flora 都是那種不怎麼愛讀書的女生。她喜歡砸東西，剛好青春期的我是經常在吵架的時候打爛和砸破家具、房門、電視和玻璃窗的，就像謝霆鋒摔吉他那樣砸。 Flora 是一個未婚媽媽，我也是。她十八九歲就懷孕了，而我比她保守一點，二十一歲就生孩子了。所以，我總是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

只不過離開了母校的我，戴上了假面具，不再講粗口了，也不打人，也不再亂砸東西。因為母校已經幫我打造了一個新的身份，在聖保羅男女，我是以一個 DGS headgirl 之類的尖子人生勝利組姿態出現的。多得我的成績單還有老師給我的素養品德評語，我居然可以以一個完全新的身份來面對這個世界。我不再是那個讀書不成、顏值排五百名、有暴力傾向、輟學做未婚媽媽、比普通人遲畢業、做什麼不會什麼、資質平庸、但由於香港教育局條例和規定而糊裡糊塗進了母校的空降問題學生；在新的學校裡，我是一個具有運動細胞的藍球校隊隊員、具備藝術天份的未來建築師、音樂造詣深厚的歌唱家、一個懂得隱藏實力而不表現自己彈琴天賦和修長手指的音樂天才、一個懂得唱歌劇還可以彈奏中樂古箏的神童、身材高挑像陳慧琳梁詠琪而樣子甜美像阿 Gill、聲音可愛像阿 Sa、具有人氣和受愛戴歡迎的開朗美麗少女插班生甲！

最重要的是，我擁有這麼多驕人完美的條件還勝不驕敗不餒，確實是個內在美、外在美兼備的女神級學霸，成績比莫文蔚還要傑出，而顏值身材更勝什麼李嘉欣、梁詠琪甚至是徐子淇般的超級國際模特兒。更不可思議的是，我還是中日混血兒，這根本就是「無得輸」的神級檔案和人設。

說真心話吧，我還蠻享受新的身份給我帶來的愛戴和仰慕，畢竟我也想一嚐成為一個萬人迷或者像陳百強之類的文弱書生。如果沒有人篤破這些謊言，我才不會自己撕破面具呢。很快的，香港社會已經接受了我的新形象，至於我在母校的那些失敗慘痛經歷已經被人遺忘得一乾二淨。